心の国

※03

他們拿到麵包後並沒有馬上吃掉。高尾帶著綠間到一處小溪流旁，那裡有著跟剛才廣場相似的帳篷，但出入的卻是年紀更小的孩子們。

「和成哥哥回來了！」其中一個腳踝纏繃帶的小女孩朝他們伸出手指，興奮往高尾的方向半走半跑而來。

「我回來了。」高尾抱住小女孩後還不忘把找到的玩偶交給她，兩人有說有笑的回到帳篷邊。綠間甚至看見有幾個牙都還沒長齊的圓滾滾生物躺在裡面。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們照顧這些孩子。

「阿和歡迎回來。」帳篷裡，看起來約有十五、六歲的少女，臉龐佈滿雀斑，笑容和藹迎接他們。

高尾和他們寒暄幾句，就將方才收到的麵包立刻拿出來給他們。孩子們見到有麵包高興的歡呼起來。綠間愣了幾秒後也拿出自己的麵包來，立刻被身邊的孩子們用「好心的小真大哥哥」來稱呼，害他不好意思將頭撇開又被高尾嘲笑。

高尾從帳篷裡拿出釣竿說要帶綠間去釣魚，離開前被少女叫住往高尾手裡塞了幾片麵包，綠間才明白原來那是這邊孩童唯一能分配到的食物數量。

兩人往上游走了一段路，高尾才架設釣竿。綠間看高尾熟悉的掛上魚餌放在上游後，突然開始脫起上衣。

「小真不脫嗎？」

脫？在這種荒郊野外隨便脫去外衣是多麼無禮的事情啊！他搖頭堅決不從甚至把自己縮成一團，高尾也沒勉強他，自徑脫下唯一的外衣拿到溪邊泡水清洗。

只是當綠間以為高尾上岸後要把濕衣服拿去身後樹上晾乾時，沒想到高尾竟然是把吸飽河水的衣服全往綠間頭頂擰下，回頭看高尾因為自己狼狽濕透的模樣大笑不已。綠間也只能跟著把上衣給脫下晾乾了。

不過看著高尾赤裸的上半身，幾乎是骨瘦如材，全身找不到一點脂肪的成份。綠間低頭看看自己鼓鼓的肚子，感覺又受到了打擊。

兩人吃掉手中的麵包後，高尾帶綠間在河邊探險又找到一些梅果來果腹。好動的高尾突然又穿越小溪進入對岸的樹叢，不一會從對岸的大岩石上出現，在綠間的面前直接從大岩石上跳水而下。水花濺起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如數顆大小不一的鑽石般閃閃發亮，讓綠間一時看的有些出神。高尾跳入水中游了一段才從水中探頭出來玩的不亦樂乎，坐在岸上等不到高尾出現的綠間被他嚇的只剩半條命。

然而是高尾又拖又拉、且說且騙，十分鐘後換綠間被高尾拐上大岩石，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高尾給推下水。後來綠間氣的迅速回到大岩石再把笑翻的高尾給推下去復仇。兩個人你追我打的在溪邊鬧了好一陣子，最後也捉到兩條魚幾隻蝦，就在溪邊生火吃起魚蝦來。

綠間從來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活動，身邊的僕人只怕他會受傷什麼也不讓他親手做。在宮裡唯一和他年紀相仿的又只有宮地一人。但因為身分有別他們也總是保持一道牆的距離無法玩耍在一起。和誰這樣歡笑打鬧還是第一次，這樣的玩樂讓綠間首次忘記自己是位王子的事情。

「呼哈！好久沒有玩得這麼開心了。謝啦小真！」穿回已經被風吹乾的清爽上衣，高尾昏昏欲睡的躺在溪邊傾斜的草堆上。

綠間坐在旁邊，似乎也因為玩得盡興而有些倦意，但又想起此時軍隊的人一定正在找他，而自己卻在這邊優閒的玩耍，他忍不住嘆氣。

聽見他嘆氣高尾坐直身體顯得有些坐立難安，高尾搓搓被水抱皺的手指，猶豫片刻後開口：「那個吶、小真，真的很抱歉……」

想著大概不是因為推他下水這種小事而道歉。道歉的理由大概只有綁架的事情了。但是為什麼高尾一直向他道歉呢？是因為身為同夥罪惡感嗎？

「大概下午小次郎他們就會去要求贖金了……雖然知道這並不能當成做壞事的理由啦！可是你也看過這裡的情形，真的很糟───」

「你也做過嗎？」綠間突然打斷高尾的話，他轉頭用直視高尾，本來水草色的雙眼因為語氣改變而轉為深幽，皺起的眉與抿平的嘴讓他看起來帶有不符合年紀的威嚴，此時的綠間已經略有身為王族的氣勢，而他還渾然不知。

而高尾也因為綠間突然發散的壓迫感下意識縮起脖子，心虛的把視線移開。他見到在不遠處草地上打鬧的孩子們，眼神透露出無奈與痛苦。

「做過喔……綁架之類的事情。」環抱雙腿，高尾直接把臉埋進膝蓋裡，用悶悶不樂的聲音回答。

原來，受到戰爭牽連和家人失散後，高尾約在一年前來到邊境附近，在飢餓與疾病的影響下高尾差點死在溪邊，就是那位帶有雀斑的少女把高尾從死神刀下救回來，又讓高尾加入他們可以獲得少許的食物與庇護。

但因為盜賊肆虐讓附近的村莊沒辦法再接濟孩子們，守門的警衛也不願意放這些孩子們進城。即使偷偷進入城中也因之前的戰爭和盜賊肆虐讓移動商人們不願意靠近這裡，也就沒有多餘的工作交給孩子們做。

沒過多久，泰洋開始聚集年紀較大可以做為人手的孩子們。剛開始只是偷麵包或水果這點小事情，但不久卻變為搶劫，有時候也會綁架好人家的孩子要求贖金。儘管軍隊的人追趕過他們好幾次，卻因為他們藏身的地方是盜賊出沒的範圍，人手不足的邊境軍隊無法負起惹上盜賊的後果，雖然抓過幾個孩子，但無奈戰爭孤兒的數量太多，就算少了幾個人也很快會有其他人遞補上去。

高尾就是在三個月前成為遞補人員。高尾有雙異於常人的雙眼可以看得又遠又廣，所以通常都是負責放哨或監視軍隊及盜賊動向的人。

只有一次，因為小次郎在逃亡中摔斷腳，高尾參加了綁架的行動。泰洋把比高尾身高還高，跟他手臂差不多粗的木棍交給高尾，要高尾把人狠狠敲昏。

但沒傷害過人的高尾失手了，對方沒有昏過去反而轉過來抓住高尾出拳攻擊他。高尾又痛又害怕，被害人的怒罵與拳頭中他看見泰洋他們站在陰暗角落望著他被毆打，冰冷無情的雙眼裡只有對高尾的失望與鄙視。

高尾發覺原來自己的命就像巷子深處那些默默死去的貓狗般，沒有人會為自己感到惋惜。他就會這麼死去嗎？

不───他不要！！！

等回過神來，泰洋已經站在他面前露出毫無感情的笑容。高尾顫抖的看著自己沾滿血的雙手，還有右手上的變成紅色的木棍。

『滿身是血的樣子，真適合你。高尾……』

泰洋愉快的笑容、被自己傷害滿身是血的人。高尾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帳篷裡？但是他又吐又哭，似乎還發燒了幾天。

孩子們和少女都為他擔心，康復後高尾不願意再加入泰洋他們，很勤奮的去撿回收來換取食物，但無奈只憑他和少數幾人的收入實在無法填飽肚子，在孩子們因為飢餓的哭鬧聲中高尾沮喪不已不得不向現實低頭，回到泰洋他們身邊時，只有泰洋並不意外他的回歸。

而綠間就是高尾回歸後的第一位受害者。

把話講完後高尾偷偷的偏頭去看綠間，五官都皺在一起的綠間似乎在生氣。但他不知道綠間生氣的原因是因為身為王族的無力與無能。就在綠間什麼都不用煩惱悠閒生活的時候，跟他一樣年紀的高尾卻必須負擔起自己和其他人的生死。

「你為什麼不逃呢？」綠間的聲音突然變大，連高尾都嚇一跳。「逃走的話說不定就不會遇到這種事情！」

「逃走？」高尾眨眨眼確認自己沒聽錯後哼笑問：「逃去哪裡？難道小真要拜託家人收養我嗎？」

皇宮這麼大，要多照顧一個高尾應該不成問題，綠間點頭回答：「那也是可───」

「哈哈，玩笑話就說到這邊吧？」高尾不讓綠間繼續說下去。「就連這個國家的國王陛下大人都不管我們這些戰爭孤兒死活了。小真就算幫了我一個又能改變呢？」

明知高尾不可能知道自己身分，綠間還是被這無意的挖苦給踩到痛處。高尾起身和遠處孩子們揮手，綠間則苦悶的發覺自己問了蠢問題……高尾根本無法捨棄那些孩子直接離開。

廣闊無際的天空從東方開始染上些許昏黃，高尾和綠間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回少女和孩子們所在的帳篷，只是才看見帳棚頂端隨風飄舞的破布，高尾臉色就突然變了。

「發生什麼事情了？」

「阿和？奈奈她───」

他們被少女迅速帶進帳棚，發現中午還跑來迎接他們回來的小女孩全身發燙的躺在乾草堆與薄布做成的床鋪上，口中不斷喊著「好熱」、和「媽媽」之類的囈語。

「怎麼回事？」綠間不懂醫術也看得出來小女孩狀況很差。高尾立刻從旁邊的舊衣服堆中找出一件較大可能是成年男子尺寸的深色衣服，毫不猶豫的用嘴撕成條狀然後開始在自己的身上打結。

「大概是之前的傷口害的，我帶奈奈去找醫生。」

「怎麼帶？已經天黑了，城門進不去了。」邊境有實施禁宵，若沒有文書證明的身分是無法在這個時間通過城門了。

「往西有醫生，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就是了。」在少女的協助下高尾順利將小女孩背起綁在背上，接過其他女孩拿來的油燈，高尾試圖朝綠間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來。

「小真就待在這邊……啊、別逃走喔！不然我會很傷腦進吶！」

「不行！」綠間伸手要搶高尾手裡的油燈。「一個人去太危險，你之前說過再往西就盜賊的領地了吧？」

「欸……是沒錯。」沒想過綠間會阻止他，高尾有點反應不過來點頭。

「讓我跟你去，再說你的工作本來就是看好我。拒絕的話……」綠間撇過臉有點不自在的說：「拒絕的話我、我就逃跑給你看！」

                      (待)